潮新闻客户端 王松林

由施耐庵、罗贯中所写的100回本《水浒传》是读者熟悉的一部古典文学名著，它成书于元末明初。因故事传奇精彩、人物众多、性格迥异，深受大众喜爱，影响远及海外。即便在识字率不高的古代，水浒的故事也通过戏曲演出、说书等形式广为传播，到了妇孺皆知的程度。

人民文学出版社版本的《水浒传》

清代陈忱在100回的基础上续写了《水浒后传》，俞万春因对招安等故事不满，则在70回后续写了《荡寇志》，两部作品的影响虽不及100回本，却也可见水浒故事在民间有深厚基础。

上世纪80年代，祝延平饰演武松。影视资料图。

20世纪80年代，由山东电视台出品的《人物志水浒传》一经播出便风靡大江南北，其中祝延平主演的《武松》，好评无数。此后又有评书艺术家单田芳的《水浒后传》、刘兰芳的《新水浒后传》，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坛》鲍鹏山的讲评，都在社会上引起了广泛关注。

98年央视版水浒传演员合影。资料图。

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版本的水浒故事及讲评？或许这些创作者与施耐庵有着全然不同的“想象”——他们都有着自己心中的水浒。

水浒故事形成于两宋，而施耐庵、罗贯中版《水浒传》成书于元末明初，在此期间，每个说书人（陈汝衡先生在《宋代说书史》中罗列了北宋著名说书艺人近二十人，南宋一百二三十人）对水浒故事的讲述都有很大的差别，口口相传，更无定稿。所以说100回本仅是施耐庵、罗贯中凭众多素材“归纳总结”的一个版本。

《大话水浒》，中国文联出版社，2024年5月

当代作家于斯，总觉得施耐庵版《水浒传》有一些不自洽之处，不仅表现在某些个人的性格与故事的发展不太合逻辑；作为流民群体军队化的梁山总体，也不符合当时游民群体的意识；特别是他对施耐庵将性格迥异的108人都接受招安的安排，颇不以为然。基于此，作者耗十余年，完成章回体小说《大话水浒》（中国文联出版社，2024年5月），向读者呈现了另一套价值逻辑体系下的绿林草莽故事。

作者于斯，中国作协会员，生于湖北，大学毕业后赴藏工作，曾任西藏军区政治部创作员，在《人民文学》《花城》《作家》等杂志发表中短小说几十部，出版诗集多部、长篇小说《在春天回想一个比我年长的女人》等。

梁山泊众头领的身份构成，虽不乏庄园主、衙门或军队的公职人员，甚至是达官显贵，但多数还是流民。这就决定了他们一直游离在主流社会以外，是社会的边缘人群，也使得他们一直对朝廷没有好感。这些脱离秩序的人，北宋以前虽已出现，但“游民群体”的形成，王学泰在《游民文化与中国社会》 中认为还是在宋代及以后形成的。

在“江湖艺人与通俗文艺作品”“游民情绪与游民意识的载体”两章中，于斯针对两宋时期的游民，特别以水浒故事和《水浒传》的形成为例，对其中个体与群体的特征，进行了大量分析。说到底，“游民是社会结构不合理的产物……他们是反抗既定的社会秩序”。为了生存，这些人就要组织与主流社会相对抗的隐性社会。而“江湖”这个词，后来也逐步演化为“游民生活和斗争的空间”，成为朝廷难以管到的地方。

了解了流民这一群体的特征及其在当时社会中所处的地位，再结合他们上梁山前的经历，就不会再惊讶《大话水浒》中这些人物的所作所为。

98年央视版水浒传剧照，周野芒饰演林冲。资料图

全书以林冲为男主角，追寻天王晁盖被杀的真相为主线，以扈三娘为女主角，查找扈家庄被屠的真凶为辅线，共32个回目，大致分招安前的两派博弈与招安后双方围剿与反围剿两部分。虽是另起炉灶的再演义，但作者还是依托100回本所创作的人物性格及人物间的亲疏关系，在此基础上叙写了一场天罡地煞间人性与魔性的殊死较量。而林冲就是要在这“无间道”中求脱。

《大话水浒》中，林冲自上梁山后，性情大变，他比受陷害时更加沉郁，但也更加谨慎、冷静，唯一没有变的是他做人的原则。此时的梁山已分成以大寨主晁盖、公孙胜、白胜等反对招安的少数派，和以二寨主宋江、吴用、花荣等主张投靠朝廷的多数派，前者秉持“若要富，赶着行在卖酒醋”的商业思维，后者则是信奉“若要官，杀人放火受招安”丛林法则。

林冲以过人的武功和良好的出身成为两派拉拢的重点对象。林冲虽也反对招安，并与晁盖的关系更近一些，但见招安之势已成定局，他便无心再陷入两派斗争，萌生了离开梁山的去意。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攻打祝家庄之战及晁盖在攻曾头市一役中离奇被射杀，彻底改变了林冲的人生选择。

98年央视版水浒传剧照，李雪健饰演宋江。资料图

此前，林冲已对宋江宣扬有九天玄女护佑、吴用从支持晁盖（曾一起智劫生辰纲）改投宋公明、为迫使秦明投降对其进行构陷等事颇为反感。（人们常说的“逼上梁山”一直缺少主语，有些头领并非遭到官家逼迫，恰恰是宋江、吴用以极不光彩的手段迫使对象就范）

林冲心中的梁山应是具有“路见不平一声吼，该出手时就出手”侠义气概的队伍，而不是去打家劫舍由草莽土匪组成的乌合之众。

以招安为目的的宋江，把唐末朱温的反复无常说成“胸怀大志的壮举”，让林冲对梁山的未来心灰意冷。最让他不能容忍的是某些头领为了个人野心，对兄弟背信弃义，不断以卑劣的手段时时“做局”、处处“做局”（对扈三娘做局、对佩服自己五体投地的小弟做局、对什么“脏活”都干的李逵做局……），他们或清除异己，或使他人成为棋子为其所用。在“到处都是秘密，秘密里藏着仇恨”的梁山，很多人的一举一动在被一股势力所监视，这里厚黑当道，潜规则、暗黑规则的场面时时上演，熟悉又陌生。正是晁天王的离奇之死，使林冲选择了留在梁山，不再做一名看客。

徐立功、尹祺导演电影《夜奔》中的林冲夜奔。资料图

《大话水浒》讲述的故事逻辑严谨、结构完整、矛盾冲突张力十足，节奏张弛有度，其中对人性的描绘可谓入木三分，其间金句频出，令人回味深省。书中可圈可点精彩场面不少，其中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因宋江战败、开“批斗会”一场。

会上宋江、刘唐、穆弘、秦明、孙立、白胜等招安派与反招安派你来我往的言语较量，伴随肢体动作，使得冲突的逐步升级，将参会人的性格、各自隐藏的目的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读者大呼过瘾。会上争论的当然不仅仅是宋江指挥不当、应负何等责的问题，暗涌的是双方的权力之争，或者说是梁山今后的路线之争，最根本的还是他们的价值取向之争。

如果认为《大话水浒》是一部充满阴谋论的作品，那么在梁山这样一个“当一个强盗都这么不省心”的环境中，恐怕只会更甚。读者若能认同《大话水浒》中设定的框架，也就不难解释许多事上的多个疑问：

浔阳楼上题反诗。98年央视版水浒传剧照，李雪健饰演宋江。资料图

比如，智劫生辰纲后宋江为何要向晁盖等人飞马报信？宋江为何在醉题反诗中对江州有那么大的仇恨？扈三娘（或其他将领）为何一定要被林冲捉住？射向晁盖的、刻有史文恭名字的那支毒箭到底是谁射的？小说自有一套严密的逻辑体系，事件环环相扣，对原著了然于胸的读者，看后定有许多恍然大悟之感。

读者不妨将《大话水浒》看作耐庵笔版的解读本，而故事尾声，情节的大反转和留出的“开口”，既让人始料不及，却又在情理之中，颇耐人咀嚼。

作者于斯在书中揭露人性的丑陋时下笔如刀，让人感慨：坏人比好人自己还了解他有多好；在讴歌坚守信义的美德时描写细腻且动人，文明的进步就是不断提高底线标准的过程。

小说的结局是符合善良读者期许的。靠贩卖精盐再次回到梁山的林冲等人，终于与征剿方腊后按朝廷命令剿灭盐商的宋江等人在八百里水泊决战。经过困山放水、决堤自救，几个回合的较量，林冲、公孙胜终于战胜了宋江、吴用，平安脱险后与失散的梁山兄弟寻得世外桃源安居。冲出无间的林冲与扈三娘最终走到了一起。

与施耐庵笔下的的朴刀杆棒、啸聚山林、发迹变泰不同，《大话水浒》为读者创作了另一种可能，让人读后又觉得这不是不可能。这一版的水浒故事，是长大后的我更希望看到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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